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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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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封国(第1页)

    大晋永嘉四年(310)三月十八日,陈侯治兵于陈县西郊,士族相仪。陈侯御华盖,亲令金鼓之节。银枪陈于南,义从、世族兵陈于北,各击金鼓,以为节度。有偃月鱼鳞之阵,飞龙腾蛇之变,凡十余法。枪弓刀牌、剑槊戟棓,周回转易,以相避就。陈毕,南北二军皆鸣鼓角,众尽大噪。步骑进退以相拒击,南捷北败。噫!北军有诸族之骑军,亦溃不成军。南军追亡逐北,以为盛观。讲武毕,各鸣金钲,诸军重整以为常,皆坐。陈侯策马阅兵,将士起立,皆山呼‘万胜",诸族之兵亦噪之焉。侯府左常侍胡毋辅之伏在案几上,已写完一篇通稿,颇有运动会报道员的风采。当然,这不是真的通稿,只是一种记录。古来修史,一般是后朝修前朝,史官们写史的依据便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各种材料。有关帝王的,一般依据当朝实录或起居注之类。有关诸侯的,则有史官专门采访,即便战乱年代亦如是——后梁陈留郡王葛从周晚年老退在家,就有史官上门,让他回忆这一生的经历,并挑重点记下。此时不如唐宋时重视治史,所以不一定会有史官来记录这件事。但胡毋辅之写下的这些材料还是很有价值的,后世治史之时,如果有哪个史官对此感兴趣,就有可能写上一笔——难得他这次记得比较正经,没有太多夸张之处。阅兵之后,自然是全军大酺。银枪军、义从军儿郎跟着邵勋在豫州走了这么一大圈,好酒好肉吃了不少,别提多爽了。此次大酺,不再是荀公子买单,而是由来自豫州诸郡的数十家士族集体买单。河南物产丰富,吃的东西自然也丰富。我自鄢陵入阳夏,端地一副好风景。邵勋夹起一块鸡肉,道:谢公经营得力啊。谢裒(ou)闻言没说什么,只抬了抬眼皮,道:不知陈侯看到了什么风景鸡犬散墟落,桑榆荫远田。邵勋说道。谢裒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下邵勋,笑道:不想君侯竟是雅人。说罢,举起酒觞致意。邵勋心中有淡淡的不爽,不过还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阳夏谢氏,不算什么大士族。谢鲲、谢裒、谢广三兄弟的父亲谢衡乃国子祭酒,祖父谢缵为典农中郎将,都不是什么手握重权的高官。谢鲲娶妻中山刘氏(刘琨的侄女)。刘琨是中山靖王之后,在国朝其实已经有些没落,但因为是老钱家族的一员,名望犹在。谢鲲娶妻刘氏,明显是想得到旧族的认可,打入这个圈子。效果只能说还行,至少谢鲲有资格跟王敦说上话,甚至成为朋友了。但也就到这个地步了。谢鲲表面上和王敦称兄道弟,有时候还得到王衍的赞誉,但王家这种旧族核心成员会真心看得起你吗关键时刻会拉你一把吗说难听点,在王衍眼里,谢鲲、谢裒这种中等士族成员算個鸡儿,还不如邵勋这种舞刀弄枪的人呢,至少他让老壁灯又爱又恨,经常令老王血压飙升,又让他感动得不行。谢氏兄弟行吗他们不行。谢家唯一的破局之策,就是南渡。都是北方士族衣冠南渡,但历史上有早渡士人和晚渡士人的说法,早渡早占坑,晚渡连萝卜坑都没了。衣冠南渡是一次难得的洗牌机会,可以拿捏晚来的老钱家族,然后与他们联姻,抬高门第,再加上早渡所占得的萝卜坑,阶级跃升就完成了。留在北方的话,机会寥寥,你看看谢鲲在司马越幕府混得如何哦,他已经决意南渡了,因为不看好司马越幕府的前途,同时对北方局势十分忧虑。邵勋吃不准谢氏家族的其他成员会不会南渡,至少到目前为止,谢裒、谢广兄弟还没走,或许还在观望吧。爱走不走,老子不惯着你们!邵勋又看向阳夏袁氏的代表袁冲。袁氏这一支可追溯到汉司徒袁滂。袁滂之子袁涣先投袁术,再投曹操,混得还行。袁涣之子袁准在武帝时期任给事中,准子袁冲曾为光禄勋,现在已丢官在家。袁氏到现在虽然混得还行,但颓势已然显现。这一代,袁冲的堂姐(伯父袁侃之女)嫁给了羽林右监荀頵(荀彧曾孙),生子荀崧。但荀氏家族大着呢,远近亲疏地位截然不同,荀彧这一支过得并不怎么样。袁氏、荀氏这次老钱家族的联姻,只能说是互相抱团取暖罢了。待到袁氏下一代,怕不是只能沦落到与谢氏以及隔壁的殷氏联姻了。袁公有礼了。邵勋举着酒碗,道:来时路上,在袁公府上小憩,但见苗稼滋润,牛驴皆肥。他日定要向袁公请教。好说,好说。袁冲资历老,但并不摆架子,在风云诡谲的朝堂政争中败下阵来的他现在十分明白武力的重要性,只听他说道:吾家还有茶树,刚刚采摘,君侯若有暇,或可移步品尝一番。哦河南亦产茶邵勋讶然道。休说河南了,便是关中亦产茶。袁冲笑道:每年二月种茶,每坑种六七十颗子。三年后,每棵收茶八两,每亩计二百四十棵,计收茶一百二十斤。看来袁公精于此道。邵勋肃然起敬。对谈玄的人,他一向不怎么感冒。但袁冲这种对茶树种植、产量门清的人,却值得他尊敬,最喜欢这种脚踏实地的人了。赋闲在家,垂垂老矣,也就这点喜好了。袁冲自嘲一笑,说道。袁公正值盛年,缘何言老邵勋故作不悦,道:待到此间事了,定与袁公好好亲近亲近。袁冲心下暗喜,但脸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道:陈侯名满洛阳,正要请教一番。好,就这么说定了。邵勋遥举酒碗,一饮而尽。袁冲亦一饮而尽。不管多么看不起新贵暴发户,在家族颓势尽显、日渐衰败的情况下,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老钱家族也难啊。今日这般扭扭捏捏与陈侯相交,落在其他士人眼中,说不定就要被嘲笑了。袁冲仿佛已经听到有些人背地里议论袁家不要脸,攀附新贵,还是个没出身的武夫新贵。思及此处,脸已有些红。还好饮了酒,别人看不出来,不然真是没脸待在此处了。素闻阳夏何氏乃开国元勋之后,今日缘何未见何氏俊异与袁冲饮完酒后,邵勋扫了一圈,惊讶问道。酒宴上为之一静,没人说话。阳夏何氏乃国朝高门贵第,何曾是开国时仅有的几个封公的人之一。子孙奢靡无度,不可一世,日食万钱乃至日食二万钱,令人咋舌。去年,东海王司马越回京后,在天子面前抓走了何绥,杀之。何绥之兄何嵩,为弟弟收尸后,曾经痛哭,前阵子病逝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绥弟何机,性子矜傲,曾经凌辱门第较低的阳夏谢氏,令谢鲲等人上门拜谒。别人劝诫,他根本不听,嚣张得很。机弟羡,既骄且吝,陵驾人物,做官做得天怒人怨,在老家阳夏也搞得到处是仇人。这样一个家族,纯纯阳夏一霸,又怎么可能看得起邵勋,又怎么可能听他的号令卢志咳嗽了一下,道:君侯,仆在项县,曾有人检举何氏不法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卢志身上。这人是真的狠啊!听闻在邺府之时,搞死陆机兄弟就有他一份。这会到了豫州,又想弄死何氏兄弟邵勋没有说话,食指在案几上轻敲着。陈郡五县,除了阳夏何、袁、谢三个世家外,就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士族了。这也是他打算把陈郡经营成基本盘的主要原因。东行以来,颍川诸族皆服,更是死了颍阳亭侯荀显。没想到啊没想到,荀显之死还不足以警示众人么不,其实已经让不少人害怕了。至少,陈郡袁氏在刻意讨好他。谢氏表面端着架子,实则慌得一比,因为谢裒来了。何氏在作死么只能说,蠢无药医也。查!一查到底,谁都不准包庇!邵勋下定了决心,道:若有谁知道何氏种种不法情状的,速速出首相告。知情不报者,以同犯论处。说这话时,他看向了阳夏谢氏、袁氏、长平殷氏、谯县夏侯氏、南顿应氏等周边几个县的士族代表。众人纷纷低头。谁都知道,陈侯打算拿何家开刀了。陈郡是他的封国,理论上来说,此郡已经完全可以称为陈国了,就像鲁郡公贾氏的鲁国一样。陈国之内,断不允许有反对他的人存在。何氏如此不给面子,当真有取死之道。另外,众人对搞死何家也没太大的意见,原因无他,何家太目中无人了。尤其是同在阳夏的谢氏,就因为门第比何家低,每年都要上门拜谒,简直就是羞辱。袁家也受过何家不少气。把何机、何羡兄弟搞死,或许会有人不忍,甚至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拍手称快的人绝不在少数。有些脑瓜子转得快的人,已经在思考能不能趁机捞点好处了。何家太富了,财货、田地、商铺、部曲众多,若能分一杯羹,那就再好不过了。邵勋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心中冷笑。贪婪之辈何其多也!何家的田地、部曲,他不可能给外人。他招了招手。唐剑会意,把头凑了过来。你遣人去一下洛阳,从禁军中招募三百好手。邵勋附耳说道:再派人去忠武军、牙门军中,募三百人。和他们说清楚,可举家搬来阳夏当府兵,人给田百五十亩、部曲三户,衣甲、马匹、器械我来给。诺。唐剑低声应道,转身离去。